十年驻扎LOF钉子户,季更选手,佛系写文,但被催更会真的更。

【巍澜】目断关河路(全)

(一发完,精修、增加刑讯情节、增加面面、后期情节有大调整看过的可再看,HE)

一、

龙城大桥。

骤雨倾盆。赵云澜和沈巍相峙而立,二人的发丝都湿漉漉地滴水,显然不知在雨中伫立了多久。

夜色是绝望的黑,龙城大桥两侧的灯被雨水糊住,奄奄一息地闪着光,将沈巍的脸色映得苍白如纸。

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沈巍,举枪的人正是赵云澜。

“你真让我失望。”

赵云澜冰冷地说,同时扣动了扳机。

二、

“……沈巍!”猛地惊醒,赵云澜发现原来只是一场梦。

戏台子上的花旦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无限别离情,两月夫妻,一旦孤零……此去经年,望迢迢玉京……”

赵云澜轻轻舒了口浊气,庆幸方才只是场梦,但他的心情轻松不到哪去。他刚进戏园子时就已经看到沈巍了。那人穿了一身毛月色西装,里面一丝不苟地衬着件孔雀蓝衬衫,端端正正地坐在第一排的贵宾区,右首是个日本人。

赵云澜眸色深沉地远远望了沈巍一眼,婉拒了刘老板的邀请,挑了个不起眼的后排坐下了。

其实赵云澜一点也不喜欢听戏,在他眼里这些戏子有点“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意味。每次听戏赵云澜都会睡过去,但王老板再三邀请,他不好拂了美意,便将就着过来了,却没想到在这能碰见沈巍。

“毕竟,你休怨朝云暮雨,只得替我冬温夏清……思量起,如何教我舍得眼睁睁……”

戏子自顾自在台子上咿呀着,飘渺的戏腔虚虚实实,赵云澜的眼睛却黏在沈巍身上。

沈巍略倾着身子,又替日本人斟了杯茶,笑容是一贯的友好温和,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斯文败类。”赵云澜磨着牙低声道。

赵云澜和沈巍初相识那会儿,赵云澜三句话不离沈巍。如果世上真的有倾盖如故,说的便是赵云澜初见沈巍时的感受了。那时的沈巍还没有被他查出身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清清白白的龙城大学教授,教的一手汉语言文学,实在是清俊儒雅,君子端方。

赵云澜最倾慕读书人,倒不是自己没上过学,而是上学的经历太坎坷,断断续续地几年,还有不少是偷听来的,实在比不得那些从小就是书卷堆砌出来的学生。

而沈巍蕴藉不立崖异,带着读书人的谦逊和有礼,实在和他互补得很。

赵云澜是生意人,在龙城开了家连锁的玉石铺子,生意不大不小。都说赵云澜的玉石质量是全龙城甚至全国都排的上号的,但赵云澜偏偏不想把生意做大,说什么树大招风,世道不太平,他就苟且偷安一生无难无灾就好。

这就使得他的玉石铺子蒙上了一层隐世高手的面纱,倒吸引了不少国民政府的高级官员和日本人前来特地定制玉石。

听说赵云澜的父亲是个大人物,究竟什么身份谁也不知道,不过传言父子俩感情决裂,赵云澜离开赵家,独自在龙城创业,才开了这样一家玉石铺子。

赵云澜赌石是一绝,无论什么石头,只要经他手,一掂一敲一听,成色玉质都说得分毫不差,从无失手。他和沈巍认识就是因为赌石,赵老板好眼力,却不想无意中抢了别家的风头,两家员工起争执打了起来,赵云澜的手下郭长城,一不小心从二楼摔了下来,正好被略懂医术的沈巍撞上,就帮忙粗略处理了一下。

后来赵云澜无数次想,如果那天他没有逞言语之能,是不是小郭就不会受伤,沈巍也会毫不停留地经过,这样两人就擦肩而过,没有后来的一切,也没有他现在的痛苦和愤怒。

偏偏那个人还在笑,又给身旁的日本军官斟了一杯茶。赵云澜被那笑容晃得眼睛生疼,撇着嘴偏了偏头想要避开,似乎那笑容是锐利的刀子,能把人割得体无完肤。

终于捱到戏曲结束,观众三三两两地散场。赵云澜回过神来时恰巧撞上沈巍转身抬眸,此时再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便也不再故意躲着他,正眼瞧了瞧沈巍,眼睛里只有冷漠。

沈巍扫了他一眼,表情有点微动,但一瞬间被很好地收敛起来,他马上装作全不相识,仍然有说有笑地和日本军官一道离开了。

“备车,去光明路四号。”

三、

其实赵云澜不只是赵老板,还是昆仑。

昆仑是一个代号,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有这么一群身份见不得光的地下工作者,他们是党·员却不敢承认。赵云澜就是其中一员。

准确地说,他的玉石铺子,其实是一个重要联络点。而他的一众下属,也都是情报人员。

赵云澜回到光明路四号,左右顾了无人轻轻掩上门,汪徵正坐在电报机前,一见到他回来马上汇报道:“刚刚山鬼发来了一份电报。”

“说了什么?”赵云澜原本有股邪火,一听到山鬼的名字倒像喝了杯清爽的冰豆茶,瞬间平静了不少。

“日本人已经开始怀疑你了,让你小心。”

“我知道了。”

山鬼是赵云澜素未谋面的搭档,说是他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好几次危险的情况都是山鬼及时为他通风报信他才得以金蝉脱壳。

说来也奇,这个山鬼似乎很避讳和他见面,有好几次任务明明都可以见到对方了,却又被不知故意还是巧合地阴差阳错过去。一直未能得见山鬼的真面目,是赵云澜的一大遗憾。

“嘁,看你这寤寐思之,辗转反侧的样子,我都要以为山鬼是你的梦中情人了。”大庆对自家领导的反应嗤之以鼻。

“我就是喜欢他,你小子管得着?有这样的队友简直无往不利势如破竹啊!”赵云澜骨子里是一股痞子劲儿,心情一好就开始满嘴跑火车。

“你之前还跟我说过你喜欢沈教授呢,后来还不是……”

“别跟我提他,那个斯文败类。”赵云澜一听到沈巍的名字脸色刷地就沉了下来,不耐烦地打断大庆。

“说来也是,沈教授看上去那么斯斯文文的一个人,怎么会做那么阴狠毒辣的事情……”大庆寻思回味着点评道。

赵云澜和沈巍决裂后,赵云澜曾亲眼目睹沈巍带着一众手下当街殴打一名孕妇,只因那名孕妇不小心呕在了沈巍身上。当时的赵云澜目眦欲裂,当场冲上去阻止,被沈巍手下的一名亲兵拧伤了胳膊。孕妇倒是救下了,却因为伤势过重流了孩子,听街坊说那女子后来吊死在自家屋子里了。

更另赵云澜气极的是,那沈巍竟然还真装作一副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看他的眼光嫌厌得像看一坨狗屎,好像巴不得立刻和他划清界限一样。

开什么玩笑,要划清界限也是赵云澜先蹬了沈巍,他沈巍装哪门子蒜?说起来,除了得知沈巍的卖国行径以外,这是赵云澜唯一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沈巍有多恶心。

但沈巍其人,只能赵云澜骂,别人说他半句不是,赵云澜都会不爽。

“你说谁阴险毒辣?”赵云澜脸色又黑了一度。

“夸他也不是,贬他也不许,我说老赵,你对沈巍到底什么感情啊?”

赵云澜别了别脑袋,不说话了。

一眼看穿真相的大庆突然阴测测地笑了:“难道是……因爱生恨?”

“你他妈有完没完?”赵云澜一甩靠枕,自己气呼呼地到内屋去了。

一开始赵云澜是不敢相信沈巍会做那些屠害同胞的事情的。他第一次质问沈巍时沈巍那略带着点委屈的隐忍眼神让他心都碎了,没问几句便选择了相信。那时候的赵云澜被感情冲昏了头,只要沈巍说一句不是他,他什么都相信。

还真是天真。

可后来的巧合越来越多,军机泄密,药品被截……一次次明显的守株待兔瓮中捉鳖,让赵云澜不得不怀疑内鬼。

但他还是不想怀疑沈巍。

直到有一次沈巍在他的卧房翻找文件时他正好因为忘带了雨伞折回去撞见,沈巍再也无话可说。

即使那样,赵云澜还是选择相信沈巍有苦衷。祝红和楚恕之上来扭沈巍的胳膊时,赵云澜不忍心看那样骄傲的人被扭成屈辱的姿势,摆了摆手摸出了一副手铐,将沈巍和自己铐在一起。

沈巍其实不太善于撒谎,赵云澜多年经商阅人无数,精光一闪就知道沈巍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是骗他。

偏偏沈巍的表情像是有千言万语难以启齿一般。

他想撬开沈巍未说出的话,沈巍只是沉默。

他狠下心不给沈巍东西吃,连一口水也不让喝,后来沈巍饿得虚脱,差点晕厥过去,吓得赵云澜一下子就缴械投降,把最好的食物送到他面前,生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最先付出真心那个,永远都是输者。

后来赵云澜主动放走了沈巍,放出了一句恩断义绝的狠话,老死不相往来。

可龙城就这么大,偶尔擦肩而过,他还是心痛如绞。

四、

沈巍的身份还未暴露的那会儿,他在赵云澜心中到底多大分量?

沈巍可能不知道,但赵云澜却是愿意用命去换的。

前年六月份,龙城被日军盯上,来来往往敌机鱼群似的在天上飞,炸弹丢得像撒绿豆,龙城一半的民房都被炸开了花。好在龙城的防空系统建造得早,倒也没损伤多少人。

但沈巍差点在一场轰炸中丧命。

说来能把赵云澜气死,沈巍这个人,看上去文文气气,实际比谁都固执。当时弹片噼里啪啦鞭炮屑似的往下掉,龙城大学的师生早疏散了,偏一个穷学生跑到半路非要回去拿母亲留给他的钱袋子。众人拦不住,沈巍只好自己返回去追,那可是真真正正的枪林弹雨,有些子弹就落沈巍脚边不到两尺。沈巍顶着头上的炸弹,跌跌撞撞地追上学生,一颗炸弹正流星似的落过来,沈巍一把护住了学生,背部就嵌进了两块弹片。

原本打进弹片倒不足为惧,沈巍虽是个文人,倒也有男子汉的气概,两三天下来愣是没喊一句疼,只把赵云澜心疼得要命。但不幸的是,伤口在第四天开始化脓,沈巍……感染了。

谁都知道一旦感染,没有抗生素是神仙也难救。赵云澜守在病床前一整天,看着沈巍几次醒来又几次昏睡,一颗心沉到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沈巍苍白地笑了笑,轻轻拉着他的手哑着声说睡一会儿吧,熬坏了身子。

赵云澜看他虚弱得眼皮子都要睁不开,心里滴血一样地疼,强忍住自己不在他面前落泪,勉强笑着说好,我就在外面,你安心休息吧。

赵云澜轻轻关上门,在病房外的走廊抽了两根烟,最后下决心似的将打火机塞进口袋,大步离开了。

同仁诊所。

“昆仑?没有指示你怎么能擅自来这里?”诊所的冯医生的真实身份是赵云澜的上级,看到赵云澜似有急事相告忙观察了附近确定没有可疑人士之后,关了大门,将赵云澜拉进屋内。

“冯大夫……事情紧急开门见山,我有个不情之请,想批两支盘尼西林。”赵云澜整个人如同纸做似的,明明什么病也没有,却憔悴得像个行将就木的晚期患者,颇有点形销骨立的味道。

冯大夫眉头一皱,问道:“你要盘尼西林做什么,谁感染了?”

“沈巍,我朋友。”

“云澜,盘尼西林可是军用物资,别说外人,就是自己人用,也只有一定身份的人才能批到。”冯大夫揉着额头,仿佛被赵云澜不切实际的要求惊到了。

“我知道。我知道,”赵云澜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求您了,哪怕汇报给上级再做决定呢?请求上级调查沈巍,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发展对象,如果他能活下来,我一定会尽力说服他加入我们。”

冯大夫看着赵云澜热切而痛苦的眼神,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决绝地说道:“不可能。八字还没一撇,就凭你现在一句话?”

“冯医生,只要您传达,要我做什么都行!”赵云澜这辈子没这么低声下气地求过人,冯去病甚至有种这个人马上就要落泪的预感。

“云澜,不是我不近人情,是因为这件事绝无可能啊。”冯去病叹了口气。

“我求您了。”赵云澜还是不肯放弃,双腿一弯便对着冯大夫跪下了,“组织损失多少,我赔。”

“你赔的起吗?!”冯去病终于怒了,指着赵云澜道,“你知不知道盘尼西林每一支都是有数目的?需要中央领导批复才能拿到?你知不知道中间要经过多少流程?单凭你一个赔字,讲的轻巧!我一直认为你赵云澜顾大局识大体,不会因为私人恩怨影响行动,我真是错看你了!”

赵云澜跪在地上低着头,轻声道:“我让您失望了。”

“罢了。”冯去病无奈地挥挥手,“我帮你问,好让你死了这条心。”

出乎意料的是,上级得知情况竟丝毫没有为难,立即批复了两支盘尼西林给赵云澜,还捎话说如果不够可以再要。

赵云澜疑云重重,但事情紧急,便把这个疑惑暂时撂下了。毕竟,只要沈巍能活下来,上级派他做什么都行。

但世事难料,沈巍被救活了,却被赵云澜查出特务的身份。

恩怨两绝,形同陌路。

五、

赵云澜是被电话叫醒的。这些天他总是梦见过去和沈巍一起的事情,梦里光怪陆离浮光掠影,全是沈巍。有些细节赵云澜早就不记得了,却在梦里被清晰地回忆起来,比如有次赵云澜在街边“英雄救美”,打跑了欺负沈巍的小混混,却被擦破了裤腿,沈巍拉着他去成衣店做新衣。裁缝师父在忙,沈巍就借了裁缝的软尺帮他量腰围,梦里的沈巍格外温柔,有力的手臂环过他的腰,沈巍半俯着身子去看刻度,睫毛快要擦到他的嘴唇……

其实赵云澜当时并没有这么清晰的感受,他神经粗,不拘小节,只是大大咧咧地伸开双臂任沈巍摆布,而时隔多年再想起,反倒像黄昏下的垂杨柳,被暮色那么一染,就有了别样滋味。

赵云澜懒懒地接了电话,是汪徵让他去店里一趟,他的玉石铺子果然被查了。

之前经山鬼提醒,赵云澜早将东西全部转移,这番自然也没查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赵云澜八面玲珑,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对答如流,把政府的一众大佛送走,长吁着气躺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一脸满足地感叹道:“多亏了山鬼。下次见面一定请他喝茶!”

但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这次查封不过是个幌子,那帮搜查官员个个不是省油灯,猝不及防杀了个回马枪,赵云澜一个滑不留手的老油子,竟被他们逮到了错处。

原本事情还有转机,只要赵云澜一口咬定只是客人落下的东西死不承认,那帮人也无可奈何他,但沈巍偏偏就是他命里的劫,赵云澜发现,任何情况下只要沈巍在场,他那颗飞速运行的脑子都得当机。

之前是美色误事,这次却是气昏了头。

沈巍穿了套烟紫色的西装,右手拄着根手杖,假笑着勾了勾手指,他手下那帮人渣就虎狼似的挟持了祝红,将锃亮的手枪抵住祝红的太阳穴。

“赵老板可以负隅顽抗到底,但这个小妹妹的命会怎么样,我就不敢保证了。”

赵云澜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沈巍那张眉清目秀的脸,那张脸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但神情却迥然不同,优雅中带着一种嗜血的狰狞,和当年在大街上殴打孕妇的沈巍诡异重合起来。

赵云澜五脏六腑都像被揪住了一样,眼睛通红,嘶哑道:“你们放了祝红,是我做的。”

六、

赵云澜毫不意外有一天自己也会进军统的审讯室,或者说,干他们这行的人要有随时为革命事业献出生命的觉悟。

沈巍跟在高部长身后,赵云澜根本没有正眼看他。如果赵云澜肯抬一抬眼,一定能看到沈巍来不及收拾的痛色。

三人进行了一番谈话,其实是高部长在套赵云澜的话,而赵云澜一问三不知,沈巍则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

半个小时过去,高部长也开始不耐烦,拿眼乜了乜沈巍,道:“小巍,听说你和赵老板是旧识?”

沈巍马上意会,面不改色地看了看赵云澜,坐在他对面倾了倾身子,语气平淡地说:“云澜,看在我们曾经朋友一场的份儿上,给你个机会,如实交代了吧。”

沈巍不开口便罢,一开口赵云澜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谁他妈跟你是朋友!”赵云澜破口大骂,“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做我赵云澜的朋友,你不配!”

赵云澜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沈巍的表情是破碎开的。沈巍最听不得重话,之前赵云澜若指着他说两句埋怨的话来,他那委屈的小眼神里就开始有泪光闪啊闪的,闪得赵云澜一肚子怨气都憋了回去。

赵云澜最见不得沈巍这副表情。

这次沈巍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委屈巴巴地望着他,只是垂了垂眼皮,再抬起时和上一秒无差,简直是面不改色,岿然不动。

可能他其实并不在意,赵云澜想。他身份显赫,在民国政府中左右逢源如鱼得水,掌握着情报命脉;他生活奢侈,一天三套西装都不够换,日日参加推杯换盏的宴席,玉盘珍羞山珍海味,自从身份暴露后,沈巍再也没有在赵云澜面前隐瞒过什么,完全不再掩饰自己奢侈到奢靡的生活。

他们二人,根本不是一类人。

“赵老板还是先想想自己的处境吧。”沈巍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如实交代,或许还能放你条生路。”

“别做梦了。”赵云澜恶狠狠地瞪了沈巍一眼。

“我劝赵处长还是留着力气撑过后面的刑讯吧。”坐在沈巍右首的高部长戴上白手套,拍了拍沈巍的肩膀道,“小巍,他再吐不出来东西,给点狠的。”

审讯室只剩下沈巍和赵云澜两个人,那一刻赵云澜突然悲哀地觉得自己在沈巍面前像一头困兽,而沈巍,正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即将死去的猎物。

沈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组织得知你被捕的消息,已经迅速隔离,割断关系了。没有人会来救你。”

“即使牺牲,我也不会出卖自己的同胞。”赵云澜轻蔑地说,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地讽刺沈巍的小人行径。

“但你会受到更残酷的折磨。”沈巍陈述道。

“我不惧。”

沈巍轻笑了一下,笑容像是无奈像是了然,他轻声道:“赵云澜之所以是赵云澜……”

赵云澜抱着胳膊等下文,沈巍的声音却越来越低,直到他听不见。但沈巍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又像回到了从前,赵云澜恍惚觉得他认识的沈巍又回来了,不禁心中一软,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赵云澜注意到沈巍的衬衣领口微微敞开,第一颗扣子不见了,一根线头滑稽地杵在那,像是被什么人用外力扯开似的。沈巍这个人穿衣打扮向来一丝不苟,掉了扣子的衬衣他不可能还穿在身上,那么扣子显然是刚刚才掉的……他和人争吵了?

赵云澜探究地继续打量沈巍敞开的领口,沈巍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不自然地拢了拢衬衣,却无济于事。这么一动作,倒是教赵云澜又看见了衬衣下的橙色琥珀坠子。

“你还没扔?”

沈巍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赵云澜指的是他的项链坠。

那个坠子是赵云澜买给他的。球形的天然琥珀,通体澄明,中心是自然形成的火焰纹。当时沈巍和赵云澜一起去鼓楼大街,本意是买几匹新布,倒无意中瞧见了这个。沈巍不过多看了两眼,赵云澜就非要买下来送给他,按赵云澜的原话是:“你沈巍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能得你青眼的必定是你喜爱之物。”

但赵云澜没想过,沈巍看得最多的人,就是他赵云澜。

赵云澜见沈巍不搭话,勾唇笑了笑也不再提。把手支在脑后往椅子上一靠,闭着眼睛悠哉道:“风水轮流转,之前是我审你,如今咱俩掉了个儿。不知道沈教授打算怎么审呢?应该不会只是几天不给吃饭那么简单吧?”

接下来的两天,沈巍倒是什么刑罚也没用,就坐在赵云澜对面干耗着,一日三餐准时的很,除了不让睡觉,简直对他好到让赵云澜怀疑沈巍的脑子出了毛病。

一开始,赵云澜还在揣度沈巍打算怎么折磨他,到后来左等右等不见行动,也随遇而安乐得自在,整晌和沈巍大眼瞪小眼。

沈巍不让赵云澜睡觉,自己也跟着不合眼,两人就那样干巴巴地对望着。赵云澜不是很想看沈巍,沈巍倒像看不厌似的,一双眼睛黏在他身上,就像要把一辈子的目光都补上似的。

第三日,日本人派人催促,赵云澜皮痒了几天以为终于能动动筋骨了,又被沈巍拦下。

第四日,高部长亲自来了,一脸无奈道:“小巍,我知道你不做逼供很多年了,不想手上再沾了血。但我们很需要这份情报,时间紧急,你看……必要时使用特别手段?”

沈巍笑着客套道:“逼供最重要的是攻心,严刑逼供出的结果多半也不真实。如果实在攻心不成,再使用特殊手段也不迟。”

赵云澜在旁边听得呵呵一笑,攻心?你沈巍连一句套我的话都没说好吧。

“小巍,已经四天了……你不想下手的话,我派其他人如何?”高部长心有不悦,面上却还是挂着笑,看似商量实则强硬道。

沈巍的眼神微不可查地变换了几下,答道:“不用……还是我来吧。”

被绑在刑架上的赵云澜前一刻还在笑,后一刻沈巍夹着寒风的鞭子就招呼到了身上,血淋淋地勾起一层皮,饶是赵云澜皮糙肉厚,也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又是几道鞭风落在身上,赵云澜疼得气管都痉挛在了一起,张着嘴仰起脖子喘气。

“赵老板,劝你还是尽早招了吧。我们这里的刑具还有很多,挨个尝下来,可是生不如死。”高部长勾着嘴角笑了笑,“小巍,再等最后三天。如果还不招就没有价值了。啧,血腥味真难闻,用电击吧,多泼点盐水……”

后面两人又说了什么,赵云澜已经听不清了。血流进耳朵,堵得难受。头也有点晕,眼前阵阵发黑,前胸无一处不疼。不知过了多久,赵云澜隐约觉得自己被沈巍抱着,沈巍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倒不是什么特别的香水味,而是一种特有的亲昵之人才能察觉的体香。

接着他仿佛被沈巍放了下来,不是太舒服地坐在什么地方……像是椅子。他一坐下就歪到了一边,沈巍把他的头扶正。

他听见沈巍低声说了句什么,他用半昏着的脑袋努力重复着那句话想要记住,但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重复的什么。

一滴泪落在赵云澜脸上,赵云澜迷迷糊糊地想,这里的房子应该不会漏水啊……

接着,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

七、

赵云澜醒来时沈巍已经不在刑讯室了。他发现自己半歪在电椅上,一张硬挺的脸在眼前放大,吓了他一跳,那是个穿着军服的壮年男人,就是他喊醒赵云澜的。

男人目光冷漠,利落地从靴口抽出一把短刀,两下割断了赵云澜身上的束缚,只说了三个字:“跟我走。”

赵云澜人精似的,一听风声就知道是来救自己的人,当机立断跟随他离开。

也不知道组织动用了什么关系,整个监狱驻守的兵力都调走了大半,男人似乎对这里极其熟稔,带着赵云澜突破最薄弱的防守,抢了两支枪械,顺顺利利地一路将赵云澜护送出城。

“诶,伙计,你们家乡的烧饼,是放盐还是不放盐呢?”到了野外,赵云澜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

那男人愣了愣,道:“接你的车一会儿就到,我这会儿还要去复命,保重。”

赵云澜探究地看着他的背影,疑惑道:“不是自己人?”

且说沈巍那边此时正打得一通好仗。

刚刚沈巍所在的情报部提供消息称新·党在龙城码头运送一批物资,疑似军火,上面立即派烛九鸦青等人前去截货,沈巍同往。这么以来调走大半兵力,然而到了现场才发现是一场请君入瓮,运送军火只是个幌子,一行人遭到埋伏,受到重创,烛九战死鸦青重伤,损失惨重。

巧合的是,此次拦截的空档,重要犯人赵云澜越狱逃脱。

“你就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吗?”高部长雷霆大怒,将报纸狠狠摔在沈巍身上。

“对不起,这次是我情报失误……”沈巍低着头嗫嚅道。

“情报失误?哼,沈巍,你以为我还像之前那样信任你吗?如果不是赵云澜被捕,要抓到你的把柄或许还要费一番周折,可惜你太急了……你迟迟不肯对赵云澜用刑,这不是你的作风,虚报情报助赵云澜逃脱,顺便除掉我的左膀右臂……”

沈巍眉心一跳,一颗心跟着高部长的话沉到底,面上还是装聋作哑道:“烛九的事,我也很遗憾……”

“你自己看!”高部长从口袋里取出一颗被装在透明袋子中的子弹,“这是法医从烛九身上取出来的……早在半年前我就开始怀疑你但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我把你的子弹全换了标记。”

沈巍眼皮跳了跳,抿住嘴唇攥紧了拳头不说话。

“叛徒什么下场,你比谁都清楚。来人,将沈巍带下去。”

八、

光明路四号。

赵云澜安然脱险,一行人自然喜形于色。但同时龙城也呆不下去了,赵云澜匆匆回来联系了上级讲明情况,卷铺盖就要走人。索性他被捕的时候一行手下也没闲着,活动关系试图救人什么的都试了,玉石铺子也停止营业,早早将仓库处理完毕。

上级告诉他这次的行动多亏了山鬼从中周旋,赵云澜知道后深吸口气,又欠山鬼一条命。

汪徵在前一天收到山鬼电报,如今见到赵云澜便立刻拿给他看。电报翻译出来只有一句话:

风飒飒兮木萧萧。

“什么意思?”赵云澜一头雾水。

“大家都不知道,还以为您知道……”汪徵看到赵云澜的反应也有点吃惊。

“先记着吧,不管了。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离开龙城……”赵云澜说不上为什么,看到这句诗莫名有些心烦意乱。他匆匆地抄下这句话揣在口袋里,带上自己的手下火速离开。

之后很久,赵云澜都没能理解那份电报究竟是什么意思,而在那之后,山鬼如同人间蒸发,再没给赵云澜发过一份电报。

九、

沈巍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疼晕过去了。衣服早碎进了伤口里,全身上下无一处皮肤是完整的。他被粗大的铁链吊在刑讯室里,像一团模糊的血人。打够了身上,那些人脱掉他的鞋子打他的脚,打够了脚,那些人又拔他的指甲。

沈巍的眼睛已经被血迹糊住,有个沈面手下的小兵扯掉了他的一撮头发,头皮流下的血迹顺着额角蜿蜒着,显得分外狰狞。

中间沈面来过一次,他对这个命运迥异的双生哥哥恨之入骨。两人明明是一样的出身,沈面却被人贩子卖掉,童年跟着土匪、少年混黑道,成年跟着军阀混战,后来又加入民国政府,一步步凭着心狠手辣上了位。而他的哥哥,从小生活在书香门第,大学毕业又留洋国外,一回来就被安排进政府,轻而易举地坐上他打拼下来的位置……

“你知道吗?是我把赵云澜抓进来的。”沈面捏着沈巍的下颌,迫使他扬起头,愉快地欣赏着哥哥的狼狈。

沈巍听到赵云澜的名字,双眼微微有了焦距。

“你那个赵云澜,真是有趣。有次我在大街上教训了个不知好歹的孕妇,他竟然妄想单枪匹马地救人,我就让人拧断了他的胳膊。”

沈巍终于听清沈面在说什么,多日来寂灭的身体又挣扎了起来,仿佛快要燃尽的最后一丝烛火蓄满力量突然大亮一样,竭力吼道:“不许你动他,我不许你动他!”

然而声音出口,却是虚弱的喑哑。

沈面看着终于被激怒的哥哥满意地笑了,附在沈巍耳边低声道:“哥哥喜欢他?……你说,如果我弄死你,然后装成你的身份接近他,他会不会喜欢上我?”

沈巍听了竟松口气,又闭上眼睛不搭理沈面了。

“哥哥觉得不会?不见得,我看那个赵云澜似乎很在乎你呢。”沈面突然在这个问题上感兴趣起来。

“他是个有原则的人,触及了他的原则底线,无论是谁都不会得到原谅。”

“原来哥哥到现在都没告诉他,你其实是新党?”

沈巍沉默着。

“会不会,试试就知道了。至于哥哥你,好好体会一下这些刑具的滋味吧。”

他做双重间谍的时候没少审过别人,这些刑罚也曾多多少少被他亲手使在别人身上,那些人的哀嚎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如今受刑的人成了他。

赵云澜说得没错,干他们这行,就要有随时牺牲的觉悟。

赵云澜不肯出卖组织,他沈巍就是卖国小人吗?他不是,他也有自己的信仰和坚守,即使赵云澜误会他,这一点也不会变。

“高部长,他还是什么都不说。”惯常刑讯的老兵眼里淬着毒辣,他们最看不惯沈巍这种吃里扒外的背叛者,遇上一个就使了劲的打,即使打死了也没太大关系。

“小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只要你交代出你的上级组织,我就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沈巍闭口不言。

“唉,何苦呢?继续打。”

连续半月非人的折磨,无望的黑暗,沈巍多次自尽,不成。

赵云澜,我能配得上你了吧?

这是沈巍在疼痛之余想得最多的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赵云澜,我喜欢你。

赵云澜,我快撑不住了……你曾经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呢?沈面说的没错,我其实不想你误会……我想你知道我值得……

罢了。

只要他还活着。

十、

一个月后,沈巍被转往龙城医院。

“沈先生,您要积极配合治疗,方便我们后续的研究。”

龙城医院是中法联合医院,不少高明的洋人医生在里面搞医学研究。由于人体实验极其残酷,大多实验者都是被强制送来的。

“我们早就听闻沈先生毅力过人,所以花了大价钱才获得沈先生的研究权,希望沈先生能配合研究,为医学事业做贡献。”洋人单方面地、友好地和沈巍握了握手,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

沈巍躺在病床上嘲讽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赵云澜在北平呆的一个月总是心神不宁。沈巍留在他身上的鞭伤早就好了,连个疤痕都没留下。京城的老人说有经验的人抽鞭子即使打得皮开肉绽也不会伤筋动骨,休养几日就能好彻底。赵云澜听了这话心里一跳,一个念头隐隐浮上心头。但他不敢证实,怕证实的结果是再一次的失望。

这一个月来他总是刻意不去打听沈巍的消息,山鬼也一个多月没有和他联系。他和山鬼不是一条联络线,根本不认识山鬼的上下级,也没办法打听山鬼的情况。

他冒着风险给山鬼发了七份电报都得不到回复。

大庆猜测山鬼可能暴露了,赵云澜气得眉毛一跳,骂他乌鸦嘴瞎咒人。但他自己却也忍不住朝这个方向想。

“风飒飒兮木萧萧”,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一句暗号吗?还是山鬼想告诉他什么?赵云澜反反复复地拿着纸条看,却什么门道也看不出来。

但一切还来不及证实,一场突如其来的小事却一下子打乱了赵云澜整个心。

那天赵云澜在街上顺手解决了几个小流氓,姑娘朝他道谢时一弯腰,一只琥珀坠子便从衣领掉了出来,赵云澜眼尖,通体橙黄火焰纹,可不是他买给沈巍的坠子吗?

当即什么绅士风度也顾不得,赵云澜在大街上抓住姑娘的胳膊,非要问清吊坠的来源,吓得姑娘一五一十全交代了,原来这姑娘是高部长的千金,在北平读书,吊坠是父亲随手送她的小玩意儿。

他离开时沈巍明明带着项链坠子,显然没有随手扔掉,这才转眼一个月,坠子就到了高家千金的脖子上,而且沈巍没理由把一个戴过的坠子送给高部长啊?

赵云澜越想越不对劲,一阵恐慌撅住了他,那一刻他恨不得立刻动身回龙城,看看沈巍是不是还在安享着他的荣华富贵,亦或是已经身败名裂?

他当然恨不得看沈巍身败名裂,可一想到那个人是沈巍,他又痛恨自己其实狠不下心,见不得他受半点委屈。

他宁愿受千夫所指的人是自己,也不希望沈巍从高位上跌下去。

龙城医院。

“沈先生,由于我们要测定您在应激状态下的激素水平,所以此次植皮实验只采用浅表麻醉,请您务必做好心理准备。”

植皮技术是针对烧伤病人皮肤再生技术,从另一个健康人的身上取下完整的一片皮肤移植在烧伤病人身上,此技术如果发展成熟可谓是一大进步,但因为应激状态不稳定,麻醉度深浅的个体差异较大,所以成功率一直很低。

麻醉过深易致死亡,而过浅则是难以承受的痛苦。

扒皮抽筋,大抵如此。

然而他又动弹不得,被注入了肌松药的沈巍不能攥紧拳头,甚至连一丝惨叫都不能溢出。他清醒地感受着刀子从头颅上划过的U型切口,连钳子拉开皮肉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凌迟者尚能挣扎,而他连皱一皱眉头都难如登天。

杀了我吧,沈巍只有这一个念头。

杀了我。

肉体静默如傀儡死尸,心中癫狂欲毁灭自我。

比起此刻,一个月前的刑讯简直不值一提,他全身插满仪器,四肢被绑在试验台上,粘稠的血液从他的肱动脉射入导管,周转之后又从他的静脉流回心脏……他想昏迷过去却意识清醒……

他已经什么也不能思考,只想立刻死去。

只求一死。

赵云澜右眼皮跳了一整天。他知道再回龙城就是自投罗网,但他更担心沈巍。最终回去看一眼的冲动战胜了理智,赵云澜买了深夜的车票,瞒着一众手下,一个人回到了龙城。
 龙城大学的学生说沈教授早已辞职不再授课,至于现今去向无人得知。

赵云澜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龙城大学里乱走,秋风将他的发丝吹得乱七八糟。赵云澜心乱如麻,抬手不顾形象地将自己头发揉得更乱。

“……被石兰兮带杜蘅,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大学湖畔一阵学子的吟哦悠悠传来,带着干净的书卷气,抑扬顿挫。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你刚才念的什么?”赵云澜一个箭步冲上前,拽住学生的衣襟。学生被这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吓坏了,哆哆嗦嗦道:“《九歌·山鬼》,是屈原写的一首诗……”

“最后一句是什么?你再重复一遍!”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风飒飒兮木萧萧,”赵云澜喃喃道,“思公子兮徒离忧。”

“思公子兮……徒离忧。”

十一、

赵云澜做了个梦。

梦里的沈巍和他是大学同学,那时候沈巍的目光还很干净。沈巍比他小一届,总是跟在他身后,赵云澜那群狐朋狗友一调侃沈巍小美人,沈巍就会从耳朵红到脖子根。后来镜头一晃,赵云澜梦见自己在家里的床上熟睡,到底是梦,自己虽然睡着,却能看见小美人坐在床边,慢慢俯下身子,想要吻他。他心里欢喜的很,却装作熟睡的样子不说破,闭着眼睛左等右等,却死活不见动静,最后赵云澜急了,一睁眼,发现场景变成了学校操场。

操场上人很多,似乎是什么人摔伤了,赵云澜就跑过去,一看,嘿,这不是沈巍吗?他的脚扭了,脚踝磕掉一层皮,挣扎着想站起来,周围的人却没一个帮他。赵云澜那个气啊,上前就半抱起了沈巍。

抱倒是抱起来了,就是觉得肩上很轻,一回头,肩上空空一片,哪有什么沈巍?

这么一惊,赵云澜就醒了。

揉揉眼睛才知道真的是一场没意思的梦。赵云澜大学统共上了不到两年,上学时根本就不认识沈巍,连名字都没听说过,怎么可能发生那些梦里的情景?倒是山鬼当年是校报的特约专栏作者,颇有些名气,赵云澜还是山鬼的忠实粉丝,和山鬼书信来往过一段时间。

大概是把两个人的事情弄混了,梦为一潭。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沈巍。

赵云澜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在路边的长椅上睡着了,秋天的晚上十分寒凉,赵云澜打了个喷嚏,坐了起来,一抬头,竟看到沈巍穿着一身松花绿的大风衣,风衣里面的群青色衬衫解着两个扣子,领口大敞着,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脖颈。

沈巍显然也看到了他,正往自己这儿走。

“你都逃出龙城了,怎么又回来自投罗网?难不成……是担心我了?”沈面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赵云澜,心中一喜,面上还不动声色。

“来看你死了没有。”赵云澜看到这张脸又开始厌恶起来。说来也奇,明明沈巍还是老样子,为什么有时候他就是让人恨不起来,而有时候又一开口就惹人厌?

赵云澜的目光在沈面的领口逡巡了一下,没有看到任何挂坠。

“你的项链坠呢?”赵云澜的目光沉了沉。

“我的项链坠多了,你指哪个?”沈面戏谑道。

赵云澜眉头一皱,他知道沈巍身上除了一只手表,从来不戴任何东西,直到自己送了那颗挂坠。

“琥珀的那只。”

“那只啊,戴烦了,丢到护城河里了。”

赵云澜眼中怒气暴涨,一把抓住沈面的手腕,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沈巍呢!”

眼前的人顶着和沈巍一模一样的脸,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真没意思,这么快就戳穿了,我还想多装一会儿哥哥呢。”

“你是他弟弟?”赵云澜心中一松,“那你知道沈巍在哪吗?”

“大概死了吧。”沈面说。

十二、

赵云澜做梦也没想到,他最恨的叛徒沈巍,竟然就是山鬼。

难怪当初会和沈巍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说起来他和山鬼的相知要比大家以为的更早。当二人还都是同学少年的时候,都曾在龙城大学就读。

“山鬼”也是沈巍当时的笔名,那时候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最热血的是青年学子,甘为祖国抛头颅洒热血。但事实上他们什么也做不了,最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们除了在校园里义愤填膺,甚至连枪都拿不动。

山鬼是校报的专栏作者,曾发表过无数文章,论调言辞入木三分,又以惜墨如金著称,所以他的每篇文章都被赵云澜反复研读过。可以说,山鬼是当时龙城大学中极具影响力的风云人物了。

但没有人知道山鬼是谁,究竟长什么样。

赵云澜在一次特殊的机遇中与山鬼成了笔友,颇有知己难求、相见恨晚的感觉。那段时间赵云澜每天都忍不住猜测龙城大学里哪一个和他擦肩而过的人是山鬼,也无数次提出见面的请求,都被山鬼婉言拒绝。

他似乎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

在一次回信中,山鬼提到,其实他很早就认识赵云澜,并对他颇有好感。二人其实见过的,当时赵云澜半抱着送跑步扭伤脚的沈巍去医务室,顺手塞到他嘴里一个棒棒糖。当时沈巍都惊讶坏了,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自来熟的人?

无奈赵云澜送过的棒棒糖实在太多,怎么也回忆不起到底哪个是山鬼。

后来赵云澜在学校里犯了事,具体情况大概是外交失败后组织领导学生抗议游行,被校长叫走谈话却死不认错,最终被龙城大学开除了。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想必山鬼也听说了。

离开龙大后,赵云澜就投身了革命事业,他上过两年前线,后来又回来做情报工作。

再后来,搭档就成了山鬼;再后来,他认识了沈巍。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原来他一直都在。

十三、

赵云澜不敢相信沈巍为了救他暴露了身份,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刑讯室里一个多月,而他却在北平连他的消息都没有打听。

沈巍……他得有多绝望。

赵云澜只要想想,就恨不得把所有伤过沈巍的人千刀万剐。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他拿枪抵住沈面的脑袋,恨不得一枪把他崩了。

沈面在劣势中立刻将沈巍被送往龙城医院的消息出卖给了赵云澜,趁赵云澜分神之际脱身而去。赵云澜无暇再追沈面,在最短的时间内联络了当年在前线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同袍战友。

“弟兄们,我赵云澜这辈子没做过什么私心的事,但这次是我求你们,不愿意的请自行离开,我不怪你们,念在我们同袍之宜愿意帮兄弟我一次的,来日必当重谢!”

“以血为誓,以冷铁为证,借我三千铁骑,天地人神——皆可杀!”

昔日的战友,如今跟随在赵云澜身边。他们拾起两年没拿过的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以披荆斩棘之势在龙城医院开出一条血路!

那一天,龙城医院的变故惊上头条,前龙城玉石老板赵云澜竟为新党,携百人血洗龙城医院,洋人死伤三十余人。该医院疑似进行惨绝人寰的人体试验,政府部门已介入调查。

而医院内,一间不起眼的病房房门突然被冲开,一个穿着皮夹克,持双枪的男人胡子拉碴双目通红,含着眼泪跪倒在病床旁。

“沈巍,我来了。”

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的沈巍努力睁了睁眼睛,在看清了来人后,轻浅地牵了牵嘴角,心满意足地陷入了黑暗。

十四、

再醒来时沈巍发现自己在一辆黄包车上,身上盖着赵云澜的衣服,头靠在赵云澜怀里,为了使沈巍躺得舒服赵云澜似乎一直保持着别扭的姿势。

沈巍挣动了一下,被赵云澜按住了。

“我如果不去找你,你是不是就打算瞒我到死?”赵云澜面色不悦,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轻柔,生怕压到他的伤口。

“真实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也是组织机密。”沈巍垂了垂眼睛,低声道。

“那你就甘心被我误会?”赵云澜问。

“只要你好好活着,这点误会算什么?”沈巍说。

“沈巍……你对自己真他妈狠。”

“我说过,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你回来。”

赵云澜恍惚了一下,努力憋着将要掉下的眼泪,突然大吼道:“那你要我怎么办?!你死了,你要我怎么办?啊?”

“你……不是说我是衣冠禽兽么,还说我配不上你。你……就找一个配得上你的……”

话未说完,便被赵云澜狠狠拥住。

“要是连你都配不上,还有谁配得上。”赵云澜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沈巍张了张嘴,刚刚还豪气冲天的赵云澜突然怂了,抢在前面说:“如果是拒绝的话,我现在就把你扔到马路上。”

说完赵云澜忐忑地等着沈巍发话,瞬间觉得这辈子的老脸都豁出去了,握着沈巍的手都发凉。

沈巍苍白地笑了笑,问:“那你能和我一起到老吗?”

“一定能。我们都会一直活着。”赵云澜握紧沈巍的手。

“好。”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龙城的凄风苦雨还没有过去,前途晦暗不明。但两个人在这辆颠簸的黄包车上却都出奇的安心,哪怕前路依旧坎坷难测,即便永世负重逆行,虽千万人,吾往矣。

end.

容我这个话唠多说两句:本人私心真的超爱这篇!自己表白自己!写这个剧情真的把自己爽到了哈哈哈哈

大家多点小红心小蓝手送我上主页啊!!(ღˇ◡ˇღ)
 能上主页的话我尽力肝一个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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